没有太过喧嚣,也不会感到落寞

没关系,反正天高地远,少年间的爱恋不单单是一张船票

应是江湖两忘时,唯愿君安


最漫长的告别是孤寂的岛屿 告别不再拍岸的海潮。

那是顾少满第一次看见陈澈

彼时顾少满正赤着脚在沙滩上赶海,除了父母捕鱼的微薄收入之外,这是她们家微薄的经济来源之一。

陈澈从破旧的渔船上下来,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抿着唇,看不出来悲喜。身上透露出来的气质显得和整座小岛格格不入。

顾少满看着这个少年出了神,一不小心让手里的螃蟹逃之夭夭。

开学报道那天

顾少满又一次在班里看见了他,顾少满歪着头打量这个奇怪的男孩子,也是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名字:陈澈

简单又好听的名字。

陈澈在班上总是独来独往,他不同于从小生活在海岛上的孩子皮肤黝黑,皮肤生的雪白。所以即使穿上和他们一样的校服,也显得格外出众,像是堕入凡尘的谪仙。

他总是独来独往,好像一只不合群的孤鸟

他们说陈澈是孤儿;他们说陈澈是罪犯的儿子...流言四起可他却从不在意。

顾少满看着这个奇怪的男孩子歪了歪头,他真的好奇怪。顾少满摇了摇头,垂首继续看着书上奇怪的数学字符。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以后,支教的老师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顾少满个位数的数学成绩,摆了摆手让她回教室。再后来陈澈就被调到顾少满的身边,老师说让他帮忙带一带顾少满的数学,他俩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成了同桌,顾少满兴高采烈的试图和他交谈,可少年心里似乎砌上了一堵难以逾越的墙。

无论顾少满说什么,陈澈永远都是沉默不语,默默地望着窗外。久而久之顾少满也不再自讨没趣的和他讲话,逐渐消磨掉了对陈澈好奇。

事情的转折点出现在一个平凡的午后,一向认真听课的陈澈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顾少满撅起嘴顶起笔,晃来晃去。正奇怪陈澈这家伙怎么今天这么安静呢?

余光瞟到陈澈的时候才发现他早已经疼的满头大汗,倔强的少年不肯讲出来。顾少满见他这样吓了一大跳,急忙跑去帮他请了假,又自告奋勇带他去岛上唯一的卫生站。班主任把自己的自行车借给了顾少满让她载着陈澈。顾少满的自行车技术只能算得上是会骑,那是她第一次载人,陈澈靠在她的背上疼的嘴唇发白直冒虚汗。

幸好虽然一路摇摇晃晃,但还是平安到了卫生站,卫生站的老伯说陈澈是肠胃炎,没什么大事。给他挂上吊瓶又开了点药叮嘱顾少满每一样药的药量用法。最后一瓶吊瓶下去大半的时候陈澈才慢慢清醒。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吐出几个字:“谢谢你...顾少满”顾少满咧开嘴嘿嘿的笑了:“客气什么你是我同桌嘛!”“渴了吧?我去给你倒点水!”

这是陈澈第一次认真端详顾少满,少女拥有着小麦色的皮肤,双眸像是蓄着一汪春水,是海岛女孩独有美丽。

那次之后,陈澈渐渐地会开口和顾少满主动说话,两人也渐渐成了朋友。陈澈主动帮顾少满补习数学,他们趴在顾少满家门口那张矮矮的红漆木桌上,那桌子实在是太旧了,趴在上面写字动静大了就会吱呀吱呀的响,上面还有好几条很深很深的裂痕一不小心笔尖就会戳破纸张扎进木缝里。又一次当顾少满不小心戳破试卷把笔扎进木缝里的时候,陈澈无奈的笑了笑拿了一本更厚的书垫在了她的试卷下面,她涨红了脸跟他说谢谢。

第二天陈澈带着顾少满去岛上的废品站门口找了一片有些旧的油布,仔细清洗以后裁成比木桌稍大一些的布片,又找了几颗螺丝钉把油布固定在了桌子上让它变得平整起来,剩下了几颗螺丝钉他也利用起来把桌子钉上钉子让它稳一些。陈澈忙了许久,汗水顺着他的面颊流下来陈澈也不在意,随意用手背抹去。顾少满给陈澈端来一碗水,看到少年认真的样子心跳不由得慢了半拍。

深秋的一个午后,顾少满像往常一样和陈澈一起去上学,结果却在学校门口目睹了一场车祸,小岛上围观的居民越来越多,亲属跪在一旁大声哭喊着。

血色像一支诡艳的玫瑰蔓延在道路上,灌平了原本坑坑洼洼的小路..

陈澈目睹了这一幕后突然发狂似的丢下书包朝海滩跑去,顾少满连忙追了上去。陈澈在海岸边的礁石上停了下来。顾少满追上去看到了少年通红的眼眶以及脸颊上挂着的那滴没来得及滑落的泪水,他像一直受伤的野兽。

顾少满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海浪裹挟着咸咸的海风,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岸边的礁石上,深蓝色的渔船在海上漂着,夕阳落在海面上像是撒了一层细细的金箔。他们就那么静默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我爸妈都去世了。”少年转头目光灼灼,眼眶泛红的说:“少满,我没有家了。永远都没有了。”少年脆弱的像一只找不到归处的猫,陈澈眼圈红红的,少年背过身去用手背狠狠地抹去了泪水。

那一天是陈澈来到海岛的第一百零三天,他们从暮色四合呆到星光漫天。顾少满终于知道了少年来到海岛的原因:一年前陈澈父母的公司因为核心员工团队被对家公司挖走,项目中断,公司的资金链也因此断裂。一夜之间犹如被蛀空了的树干,轰然倒塌。父母一夜白了头,债主上门要债,打砸抢烧。

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压垮了这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父母在躲债的路上出了车祸,陈澈赶到现场的时候,目睹了父母躺在血泊之中的样子,母亲的唇一张一合好像要叮嘱他些什么,他们在他的面前渐渐失去了生气。曾经熟络亲热的“亲戚们”都对陈澈避之不及。只有这个从未见过的远在海岛上的远房姑姑收留了他。

他还说他想自己可以有足够能力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在广东站稳脚跟。他要堂堂正正的回去。海风拂过少年的脸颊,少年目光灼灼,眼神坚定。

海浪拍打着海岸,海风吹了又吹,高一到高三

顾少满和陈澈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顾少满每天下课后都会去海边赶海,陈澈也学着顾少满的样子提着小桶带着手套有模有样的赶海,结果遇到了一只大螃蟹兴奋的直接上手去抓,忘记带手套的他刚刚抓住螃蟹就被螃蟹狠狠夹住手指,他痛呼了一声。顾少满注意到他被螃蟹夹住了手指一边朝他这里跑一边喊:“陈澈你快放手啊!”陈澈疼的龇牙咧嘴道:“不是我不放手,是他不放手啊!”最后两人折腾了一番,最终才把那只大螃蟹装进了桶里。

夕阳浸泡在海里,海边星星点点的蓝色渔船多数都已靠岸,他们就这样靠在礁石上望着夕阳西沉,夜色渐浓。

每次他们赶海所得的海鲜都会拜托顾少满的舅舅去陆上集市赶集时换成现金。

陈澈很努力学习,他基础很棒,又肯吃苦,成绩远远甩出第二名两百分。

大海浩瀚,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不测。原本那天只是平凡生活中的平常的一天。可顾少满趴在门前的旧木桌上写作业从夕阳西沉等到星星挂满长空,也没见到父母的船破浪归来,她的右眼皮突突的跳个不停 跳的她心烦意乱。

第二天早上母亲蓬乱着头发独自一人驾船归来,母亲像是一只被抽干了生气的木偶。一场毫无征兆的海上风暴无情的吞噬了少满父母的渔船,父亲用尽全身力气把母亲托举回了船上。然后沉入海底,再也没有了回音。那场暴雨带走了父亲也抽走了母亲的灵魂,母亲还在继续奔波挣钱,顾少满和弟弟成了母亲唯一的希望。顾少满成绩不好,也为了给母亲减去一些负担,所以她索性在高考前就退了学,在岛上帮忙赚点小钱维持生计。

高考成绩出来了,陈澈毫无意外的报考了广东的一所大学。

陈澈捏着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明明该是欣喜若狂的,可他却没有预想的开心。他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找顾少满,少满正在海边赶海,顾少满几乎开心的要跳起来,她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替他开心。陈澈噎在口中的那句话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陈澈离开海岛的那天,他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的钱除去学费仅仅只够买一张船票。顾少满来送他,两个人从傍晚一直坐在海滩上像从前一样时不时说几句话直到黎明破晓第一抹朝阳撒在海岸线上。陈澈终于开口:“少满你有没有想过出去走一走看看外面的世界?”顾少满坐在礁石上双手撑着头向后仰着,望着天上满天的繁星笑了笑:“我?算了吧,这不是有你出去嘛!你帮我出去看看就好了,能从小岛上出去的人太少啦!”她忽然转过来望着陈澈目光灼灼:“不对,你不是从岛上走出去,你是回到你该回的地方了!”顾少满嘿嘿的笑着,远处渔船开始忙碌起来,她趁他的片刻出神,转身用手背擦去泪水。

陈澈是北归的候鸟,他有必须要回的远方,小岛只是他短暂的歇脚处,从来不是他的终点。

她送他去码头一路上无言,快到码头的时候顾少满快步走到了陈澈前面,转身回头笑盈盈的看着他:“陈澈!出去了就不要回头看了,往事皆为序章!不是吗?”他看着她忽而低头笑了笑,他说:“好”。

往事皆为序章这句话是曾经陈澈写在书签上送给她的。

他明白她的意思,他懂的,她不想让他总是回头看,走一程回望一程的人注定走不远。

临上船的那一刻顾少满塞给了陈澈一个饼干铁盒子,叮嘱他开船以后再打开。轮船开始行驶逐渐远离那座小岛,陈澈打开那个小盒子里面塞满了一张又一张皱皱巴巴的钞票—那些都是他们一起赶海时顾少满挣下来的。陈澈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那天开往广东的那趟轮渡上一个少年抱着有些旧的书包哭了一整夜。

大学生活并不那么轻松,踏上社会的征途也并不平坦。生活不如意的时候顾少满是他的信念支撑他度过一个个漫长的冬天的希望,他为了工作在饭局中喝到吐,转头还要继续陪笑,他拼尽全力想要往上爬。当年离开海岛时顾少满给他的那个盒子即使他生活最拮据的时候他也舍不得用一分钱,他觉得自己多在名利场中摸爬滚打丧失了初心的时候,就会打开那个带着海边味道的小盒子,看到那个盒子就好像看到了那个开朗明媚的小姑娘又一次来到他身边。

从他收到第一笔工资开始,每年他都会给姑姑打过去一笔钱。汇款记录成了这悠长岁月中陈澈和小岛唯一的联系。

离开小岛的第十年。生意场上的朋友总想给他介绍女朋友,他总是笑着含糊过去,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心照不宣知道了陈澈或许是在等一个人。一个不可能的人。陈澈如今有了一个初具规模的公司,去年他买回了曾经父母因负债而卖掉的房子,房子很旧了,里面的陈设因为后来的屋主重新装修过也变得大不相同。

年龄越来越大像树木上的年轮一圈一圈,可顾少满的样子却在他脑海中愈来愈清晰。

刚离开小岛的那几年她鲜少入他的梦中,偶尔也会裹挟着回忆来他梦里走一圈,可是总是很短很短的梦,梦里看不清她的脸她就那样一点一点朦胧在雾里神情明灭不定。可这段时间他却总能梦到她,少满还和年少时一样奔跑在沙滩上,夕阳半沉在海里,她就那么回头笑盈盈的看着他,可他抓不住她。又一次从梦中惊醒,犹豫再三他还是定了一张船票,给姑姑打了电话,他想回去看看。

又一次走上回小岛的水路这次他坐上了游轮,远处海鸥贴近水面略过海洋。踏上这片土地,陈澈觉得恍如隔世。

原本落后的小岛如今是炙手可热的旅游景点。再次踏上小岛他只觉得恍惚。他循着记忆里残存的碎片,来到了顾少满曾经的家,那里盖起了一座漂亮的三层洋房,门上挂着招牌,如今已然是一座民宿了。走出来的人正是顾少满,她比记忆里高了一些,皮肤变白了,头发在脑后绾了起来,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更加成熟了,她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还不到两岁的孩子,身后走出来给她递奶瓶的是一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男人。

两人坐在顾少满家口,同样是这个地方,数年前两个少年曾无数次伏案夜习,如今这里变得很光鲜,门前白色木架上绕着彩色的霓虹灯串,一闪一闪的明灭不定。

顾少满给他拿来他点的酒水,她似乎很意外再次见到他,四目相对,顾少满定定的看着他,似乎是不敢置信。那天傍晚他们吹着海风,顾少满看着他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神色复杂。他借着酒意问出了那句:“少满,如果当年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选择和我走?”海风吹起了她的长发,她变得比以前更好看了。顾少满略微沉吟片刻回答到:“阿澈,你知道答案的。又何苦再来问我一遭呢?我们如今都已经如愿到达了更好的未来。又何苦执着于那些不值一提的往事呢?”

是的他从来都是知道答案的。

世代生活在海岛上的她,不会离开那座小岛。即使再多一张船票她也不会走。心怀梦想的他,也不可能为了她留在那座天圆地方的小岛上。陈澈当然知道答案他只是不愿意接受。

陈澈走了之后的第三年,顾少满的妈妈在一个平凡的午后,穿着她爸爸送给她的那件连衣裙,独自走进了被阳光照的波光粼粼的海中...顾少满扛起了照顾家庭的重担,生活的重负几乎将她压垮...那段和他一起的美好回忆被她自己叠好放进记忆里一个落灰的角落中。

他是跋涉万里迁徙而归的候鸟,她知道他不能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所以阿澈啊,答应我,我们都别回头。”十八岁的顾少满笑盈盈的踩在沙滩上回头看着陈澈如是说。


本文转自好友闫梦洁的朋友圈,祝友人诸事顺遂,完事安康。

最后修改:2022 年 05 月 30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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